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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觉哲学(philosophy of perception) 在西方有源远流长的历史,于二十世纪以及本世纪的过去二十年来也有许多复杂的发展。近年来部分哲学领域开始更积极与自然科学进行跨域研究,而知觉哲学是一个显著的例子。本概述从传统知觉哲学出发,对比新式跨域知觉哲学的问题与进路,以期让读者对此领域有一较整体的掌握。传统知觉哲学的问题包括知觉经验的形上学问题、知识论问题、以及语言哲学以及心智哲学对知觉问题的影响;新式跨域知觉哲学的问题包括注意力与意识的关系、不同感官知觉的异同、知觉与认知的界线等等。传统与创新问题之间也会有一些潜在的互动关系,但必须要先各自了解到一个地步后,才比较能够看出它们之间如何彼此牵动。首先是一个很直接的形而上学的问题:知觉或知觉经验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说它就是一种意识经验,但一般来说似乎承认有无意识 (unconscious) 的知觉(有争议;见 Phillips, 2018 ,以及本文下半部的讨论),而且也有很多意识经验并非知觉。根据科学研究,知觉是透过感觉 (sensation) 之后再进行更多的运算而得到的结果,但该结果是什么?科学并不直接给我们一个关于知觉是什么的形上学答案。知觉心理学的课本常把这个题目叫做「感觉与知觉」,但里面对它们的定义,都跟生活中的意思天差地远;比如「感觉」常被定义为「未经诠释的资料」,但这是心理学文献中很特定的意思。关于知觉哲学有很多问题可以讨论,但一般来说分析哲学会提到一个特定的问题,称为「知觉问题」(「the problem of perception」,比如 Smith, 2002 ;用英文看来更特定);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表述方式,我们先采用一个或许有点误导、但听来比较响亮的说法:若错觉与幻觉是可能的,则正常知觉便不可能 (Crane and French, 2005/2021) 。这会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通常我们认为错觉、幻觉与正常知觉,各自不仅是可能的,还是实际上都会发生的。对比信念的真假:如果哪天有人宣称,若假信念是可能的,则真信念或知识是不可能的,那我们恐怕会觉得这明显是个太强的宣称。因此,「若错觉与幻觉是可能的,则正常知觉便不可能」万一能被有力的论证所支持,恐怕是个难以接受的哲学后果。以下我们就简略地看看支持这个看法最有名的论证大致的结构。刚刚我们提到错觉与幻觉;在哲学里面,常常区分性质与它们的乘载者(通常是物理对象):把乘载者看对、但性质看错的情况,被称为「错觉」 (「illusion」) ,而把乘载者跟性质都看错的,则被称作「幻觉」 (「hallucination」) 。历史上两个主要造成知觉哲学问题的论证,就是「错觉论证」与「幻觉论证」 (Robinson, 1994) ;它们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架构相似,这里我们只简单看看前者。首先在错觉中,比如我眼前有个方形的罐子,但因为某些缘故我将它错看为圆形,这个意识经验的性质「圆形」必须被承认是存在的,而它既然不存在于我前方的外在世界,它就只能存在于知觉者的心里。这步常被称为「感觉与料推论」 (「sense-data inference」) ,因为它引入了心灵的对象,而「感觉与料」是它暂被赋予的名称。再来,有时候或至少原则上,这样的错觉与正常的知觉从主体的角度可能是无法区分的,而既然意识经验是个主观的存在,那么若我们在错觉里知觉到的是心中的感觉与料,那么在所谓的「正常知觉」中,我们知觉到的也是心中的感觉与料(或许可以说透过知觉到它们,我们间接地知觉到外在世界,但无论如何,我们直接知觉到的是心灵的对象)。这步常被称为「一般化步骤」,因为它把错觉的情况也一般化到正常知觉。这里有两点要注意:第一,以上两个步骤都非常具有争议;第二,光这两个步骤是无法构作出有效论证的,专业的哲学著作里会增补码个步骤,尽量把这样的论证建构出一个具逻辑有效性的面貌。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论证是构成知觉形上学问题的主轴,它们界定了知觉哲学大体上的走向。所谓界定大体的走向,指的是关于知觉形上学的理论,多半是围绕着这样的论证而来。若我们完全接受上述论证,则它支持的看法是「感觉与料理论」 (「sense-datum theory」; Price, 1932) ,主张我们直接知觉到的是心灵对象。许多哲学家都反对上述的第一步,即在错觉或幻觉中引入心灵的对象,进而提出不同的理论;他们提出的理论分别是:「副词理论」 (「adverbial theory」;Ducasse, 1942) ,用语言分析的方式来说明为何引进心灵的对象是种语言的错误;「表征论」 (「representationalism」; Dretske, 1995) ,主张知觉是种表征,它们因而可以关于不存在的对象,而不用引入心灵对象来承载错觉或是幻觉中出现的特别性质;「素朴实在论」 (「naïve realism」;M. G. F. Martin, 2002) ,主张至少在正常知觉中,知觉经验部分是由外在世界实际的东西与性质所构成。对素朴实在论来说,它们通常也必须结合某种「选言论」 (「disjunctivism」; Soteriou, 2016) ,因为在不正常知觉的情况里,外在世界没有适当的东西或性质来构成相关的意识经验,也就是说它也需要反对上述论证的第二个关键步骤,即反对把错误知觉的情况一般化到正常知觉的情况。这并非是容易的事,因为除了上面提到主体不可区辨性这个理由外,许多哲学家也会用一样的大脑状态或是活动来支持这个一般化的步骤。需要注意的是在文献中选言论常有不同的主题,包括意识经验、证据、行动等等,而并非所有的版本都和上述的错觉或幻觉论证直接相关。关于这些讨论,在近年还有新的区分方式,比如讨论知觉经验是否是「关系性」的 (「relational」;Campbell, 2002) ,像上述的感觉与料理论与素朴实在论就被归为「关系性理论」,因为它们主张知觉经验是由关系 – 主体与感觉与料之间,或是主体与外物性质之间 – 所构成的。而副词理论与表征论,因为通常不使用关系来界定知觉经验,就被归类为「非关系的观点」 (「non-relational views」; Cassam, 2011) 。另一个近年兴起的区分方式是关于知觉经验就其本质来说究竟是否涉及表征内容,像上述的表征论自然就是主张这种「内容的观点」 (「content view」;Siegel, 2010) ,而素朴实在论则通常主张知觉经验本质上是对象决定的,因此是一种「对象的观点」 (「object view」; Brewer, 2011) ;副词理论有时跟内容的观点结合,而感觉与料理论通常是与对象的观点较符合。这些复杂的理论考虑,都是读者们进入专业文献后很快会碰上的难题。在哲学上,形上学的考虑通常与知识论息息相关。在知觉这里,一个常见的知识论议题是关于直接实在论、间接实在论、观念论之间的争议。实在论与观念论是形上学的争议,但一旦选定实在论后,就有直接或是间接知觉外在世界的讨论,如上面已经提过:主体与世界之间是否有个「知觉之幕」 (「veil of perception」) 所遮蔽。知识论的讨论通常有两个方面,其一为意识经验朝向世界,比如是否造成知觉的间接性等等;其二为意识经验朝向主体,比如经验如何证成判断等等。像传统的基础论与融贯论的争议、内外在论的争议、以及现象保守论等等,都需要对知觉经验有一套说法。此外,上述的内容观点也需要去进一步说明知觉表征内容的型态,比如命题或是非命题、概念或是非概念等等,而这些考虑也会与知识论的证成有十分紧密的关系 (Hasan, 2017) 。以上我们用非常简短的方式概述了的传统知觉哲学的几个主要问题;接下来的篇幅我们会条列一些较新的跨领域问题,供读者进一步参考。因为涉及的议题较多,为方便阅读,我们用编号的方式来行文。科学化的常识似乎给予我们肯定的答案:我们常听到心理学研究显示我们会无意识地接收外界的信息。但这个标准看法近来受到一些挑战 (Peters, Kentridge, Phillips, and Block, 2017; Phillips, 2018) :首先,所谓「盲视」 (「blindsight」) 病人有可能只是把看得见的标准提得太高,导致病例的纪录都记为他们在该区域完全无意识,以至于研究者认为他们有无意识的知觉。再者,心理学里面的促发 (priming) 实验,在什么意义下它可以算是知觉,而并非只是无意识的信息处理,文献中找不到原则性的理由。此外,著名的 Goodale & Milner (1992) 对大脑中两个视觉信息处理的生理学宣称中,也没有明确理由主张后侧脑的无意识处理应该被归为知觉。关于这个讨论已经有许多发展以及不同的表述,其中一个刻画是注意力在认知架构中出现的时机为何。意识的「丰富观」 (「rich view」) 认为,初步的知觉处理就可以产生基本的知觉意识,注意力其后的加入会改变意识内容,但并非意识的构成性条件 (Block, 2007, the 「overflow view」) ;意识的「贫瘠观」 (「sparseview」) 则认为,初步的知觉处理就已经需要注意力的帮助,因此没有任何意识是独立于注意力的 (Prinz, 2012) 。与前一个议题十分相关,但前面是专注于量 (quantity) 的讨论,关于意识内容是否比注意力内容丰富;而此议题则是专注于质(quality)的讨论,关于意识的分辨率是否比注意力来得细致 (Block, 2013) 。这两个议题的答案可以是相互独立的,但它们都是在讨论意识与注意力关系时所经常探讨到的争议。在心理学文献中,我们常看到类似的说法:「Our visual perception is typically accompanied by a sense of subjective confidence」 (Koizumi, Maniscalco, & Lau, 2015) ;但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说清楚这个「accompanied by」 是什么意思:这个信心度是知觉本身的一部分,还是知觉处理之后的认知?这边牵涉许多议题,包括知觉意识/表征内容本身是否是机率式的、如果是的话,它应该被精确性 (precision) 还是信心度所刻画等等 (Morrison, 2016, 2017; Munton, 2016; Denison, 2017, Cheng,forthcoming) 。我们的大脑如何产生精准 (accurate) 的知觉经验?「预测处理/编码框架」 (「predictive processing/coding framework」) 主张,大脑建构出世界(包含我们身体)的模型,而此模型包含了关于事物与性质的假设。为了去测试此模型,大脑根据它来预测可能接收到的感觉输入,然后去比较预测的与实际收到的输入。当预测错误出现,大脑会去修改模型,再产生新的预测,如此周而复始 (Cheng, Sato, Hohwy, in preparation) 。这个 PP框架除了本身很多细节问题外,一个很大的争议是它该结合Richard Gregory (1970) 的建构论 (Hohwy, 2013) ,还是 J. J. Gibson (1979) 的生态光学 (Clark, 2015) 。根据什么样的判准可以来区分不同的感官知觉?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些官能的区分标准在于其特定的对象 (proper objects) 都不同,比如颜色只有眼睛能感知、声音只有耳朵能感知等等。不过,「味道」在中文里至少有两个意思,其一对应到嗅觉 (smell) ,其二对应到味觉 (taste) ;亚里士多德也注意到触觉的情况比较复杂,因为相对应的触感或是形状等等,视觉也可以感知到。文献上可以看到用感觉器官、知觉系统、外在能量、特定意识经验等等来区分感官知觉,都各自有其道理,但也都会有灰色地带以及潜在反例需要处理 (Macpherson, 2011) 。此外,多感官整合的情况如何影响这个问题,也已经有许多讨论 (Deroy et al., 2016)。声音是主观感觉还是客观存在?若是后者,它是性质、过程还是事件?声音是在主体的近端、远程、还是其间?所有这些问题都可以应用在颜色以及(嗅觉的)味道上,而它们答案不见得是一样的 (Nudds & O’Callaghan, 2009) 。此外,我们总是只听到声音吗 (Berkeleyan) ?或是我们多半只听到外在世界,而鲜少听到纯声音(Heideggerian) ?还是我们总是透过听到声音来听到外在世界?这些关于听觉的问题跟上述声音的形而上学息息相关,也跟主体如何认知世界的知识论问题有间接的关系。在日常生活与医学的脉络我们都会谈到「视野/视觉域」 (「visual field」) ,但不同的知觉理论对它会有不同的理解。除此之外,视觉以外的知觉在什么意义下也是空间知觉?它们的空间性也可以用「知觉域」 (「sensory fields」) 来理解吗?P. F. Strawson (1959) 主张,似乎只有视觉是如此,在听觉与触觉没有此情况。近年关于触觉域的讨论有渐多的趋势 (Cheng & Haggard, 2018; Cheng, 2019a) ,关于听觉 (Soteriou, 2013; Wilson, in preparation) 以及嗅觉 (Aasen, 2019) 也有越来越多相关的讨论。9. Molyneux’s Question被当代科学解决了吗?Locke 与 Molyneux 书信往来 (circa. 1690) 提到的关于天生盲者奇迹似地取得视觉后,能否在不触碰眼前物体的情况下正确区辨出它们的形状的这个问题,一直都有概念分析与临床实验希望对它提出解答。此问题的当代科学答案 (Held et al., 2011) 似乎仍面临许多挑战 (Connolly,2013; Schwenkler, 2013; Cheng, 2015) 。这个问题有思想实验的先验版本以及临床的后验版本;关于后者特别需要注意对盲者的空间知觉与认知研究,包括他们如何使用辅具来阅读以及作画等等 (Cheng, 2020) 。时间意识的结构,文献上通常有三个模型在竞争:「电影模型」 (「cinematic model」; Reid, 1855) 主张我们立即的意识及其内容缺乏任何时间上的展延;「留存模型」 (「retentional model」; Husserl, 1928/1964) 主张意识本身虽然没有时间展延,但它的内容将对象表征为时间上展延的;「展延模型」 (「extensional model」; Broad, 1923) 则主张经验本身就在时间上是展延的。这里的讨论,与前面提到的意识与注意力的关系的讨论也有互动 (Phillips, 2011) 。在空间上来说,一个康德式的想法认为物体知觉的先决条件是空间知觉 (Kant, 1787/1980; Cassam, 2007; Campbell, 2012) ;这个想法近年来也受到严厉的挑战 (Schwenkler, 2012) ,且引起了各方响应 (French, 2018;Cheng, 2019b) ,而这也和超验论证 (transcendental argument) 的合法性有些关系。这里其中一个很大的困难是,以上作者对于类似论题都有自己的刻画方式,所以目前的对话尚难聚焦。以上介绍了许多内容,广度上可能还是遗漏了许多题材,深度上则更显不足,许多只是草草带过,在引用文献的部分也仅是浅尝即止;但希望它可以是个简明的地图,供有兴趣的读者按图索骥来找到更深入的材料。知觉哲学的诸多题目在世界上的讨论方兴未艾,在中文世界更是有许多发展与成长空间,相信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研究领域,值得有兴趣的朋友们共同花心思来一起耕耘。/Aasen, S.(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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